从汉字图腾到文明基因——论中国书法的非艺术本体性及其文化价值
当王冬龄的抽象墨迹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与波洛克的滴画并列展出时，西方观众将其视为“东方抽象艺术”，却无从感知《兰亭序》中“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时空哲思。这种误读暴露了将书法纳入西方艺术范式的根本困境：剥离汉字识读性的“书法”，实为无根之木。还有些所谓的当代书法名家竟然说书法可以没有识读性，特别是草书，还有社会上一些书法的行为艺术比如吼书、射书等等乱象横生，针对这些现象，有个问题浮出水面，书法是不是完全要艺术性，可不可以完全艺术性。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从书法的起源及发展和历代文人的论述中加以佐证。
一、从书法的起源及发展来看书法是实用与神圣的交织的产物
我们看从书法起源实证来说书法是实用与神圣的交织的产物，我们就拿甲骨文来说，甲骨文的是实用性与神圣性的交织。殷墟YH127窖穴出土的17096片甲骨中，“癸卯卜，今日雨”（《合集》12670）的刻辞并非艺术创作，而是贞人集团沟通天人的神圣仪式。刀锋入骨的深刻力度，体现了对神谕的敬畏而非审美追求。郭沫若指出：“甲骨文字的价值在于‘史’而非‘艺’。”这种实用性与神圣性的交织，奠定了书法“载道”的原始基因。
我们再拿敦煌写经的实用主义基底来讲，S.543v号《妙法莲华经》抄本中，抄经生需保证5000余字零讹误的宗教神圣性，同时以楷书工整呈现。敦煌遗书中“计字酬劳”的记载（如S.5824号文书），证明书法创作长期依附于实用书写体系。所以说“当书写脱离文本内容，便沦为无意义的线条游戏。根本谈不上什么书法艺术”
二、文字性与艺术性的不可分割
文字性与艺术性的不可分割，可以从中国书法的经典名篇做出例证比如：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就是文字与艺术的情感载体。颜真卿在《祭侄文稿》第17行“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处，以枯涩飞白表现悲怆，墨色变化与文本内容形成互文。孙过庭《书谱》所言“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在此得到完美诠释。若抹去文字内容，其笔法张力将失去情感支点。再比如苏轼《寒食帖》的生命叙事也体现了这一点。“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的字形欹侧，与贬谪黄州的困顿心境紧密相联。黄庭坚评其“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间”，正说明书法价值源于文人气节与文字内容的共生。当代将此类作品简化为“线条艺术”，恰如解剖活体仅研究血管脉络，却无视生命整体。
三、传统书论的文化立场也说明文字与艺术的不可分割性。
传统书论的文化立场也说明文字与艺术的不可分割性。许慎的文字本体论就是非常好的佐证。许慎在《说文解字·序》确立的“六书”造字法则，“六书”造字法规定严格的规范了汉字的书写规则。这就构成书法创新的红线。而明代大学者傅山的“宁拙毋巧”的审美主张，本质上也是对汉字形义关联的敬畏。如果基于对汉字结构完全抛弃的所谓‘创新’，实为对汉字文化基因价值的亵渎。”
唐朝著名书法家孙过庭在他的《书谱》就讲 “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强调了书法需同时遵循技法规范与宇宙规律。这里的技法规范就是书法的形，宇宙规律就是书法的道，我们看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而悟笔法，正是印证了书法创新从未脱离对现实世界的认知的事实。
四、书法如果纯艺术性了，造成的后果是纯艺术化的文化断裂
书法如果纯艺术性了，造成的后果是纯艺术化的文化断裂。我们可以拿日本为例，
战后日本前卫书法将汉字解构为抽象墨迹，导致年轻一代无法识读古典文献。井上有一的《愚彻》虽具视觉冲击，却切断了与传统书法的精神对话。日本“墨象派”的困境这印证孙晓云所说：“书法西洋化将导致文明失忆。”的论断。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中国当代“丑书”的现象。王冬龄的乱书、曾翔的“吼书”等作品，以注射器喷墨、人体书写等行为艺术取代汉字结构，被讥为“鬼画符”。我认为此类创作应归入行为艺术，而非书法范畴。”也正如黄庭坚《砥柱铭》中说的那样“世道极颓，吾心如砥柱”，这些行为使书法文化内涵的彻底流失。
五、与西方文明相比汉字图腾具有非常强的独特性
与西方文明相比汉字图腾具有非常强的独特性，从西方子母来看拉丁字母具有抽象符号的属性，使其书法（Calligraphy）止于装饰艺术；而我们的汉字具有“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象形基因，这样就使书法成为“天人合一”的哲学实践。赵孟頫《胆巴碑》中“点如高山坠石”的意象化笔法，正源于对自然物象的提炼。
书法与西方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来比也有本质的区别我们就拿波洛克《第31号》来比，它采用的是滴洒技法，以追求纯粹形式，而我们看怀素《自叙帖》的狂草虽突破字形，却仍遵循“草圣”张芝确立的符号系统。所以宗白华先生指出：“中国书法的线条是‘有意味的形式’，其‘意味’正来自汉字的文化积淀。”
综上所述，书法不能完全被艺术性，无论什么时代，这都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命题，书法所承载的文化价值正是源于它的识读性，它有别于西方的其它纯艺术性活动。抒情表意的功能正是书法的魅力所在。写到此，我不仅想到了面对在安阳殷墟的甲骨窖穴前的考古学家董作宾先生说的一句话，董先生说：“这里的每一片龟甲都是先民与天命对话的现场。”而今，当“书法纯艺术化”试图将汉字降格为视觉元素时，我们更需重读许慎“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的警示。守护书法的非艺术本质，绝非保守倒退，而是捍卫文明延续的底线——正如三星堆金杖纹饰湮灭而甲骨文永生，证明唯有扎根文化基因的创新，方能在时代浪潮中成为砥柱。书法更是这样。”
作者：段俊平 著名国学专家、著名书法家、著名管理学家，香港城市大学（DG）客座教授，民建中央文化委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北京书法家协会理事、北京东城区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北京诗词学会副会长、京麓书院院长，著有《大道行简》，《企业幸福力》《中国管理往事》，《传承的力量》《从卓越到中庸》等中国化管理系列